【叙事】项苏农一《(民国)吴县志》有“航路”篇,记清末年间苏州
【叙事】
项苏农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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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吴县志》有“航路”篇,记清末年间苏州水上交通事。其开篇按语很有意思:“吾吴号为泽国,川港交错,随地通航,初无所谓航路也。”说苏州本是水乡泽国,河川纵横四通八达。如果想去某处,只要沿着这个方向,驾着舟船依水而去,想怎么行驶就怎么行驶,总会到达目的地,所以不存在所谓的“航路”(即经官府核准必须要走的规定水路)之说。
苏州始有航路之说,据“航路”篇云:“自光绪二十二年,许日本于盘门外青阳地,设立商埠小汽船,始通行内陆各处。”清光绪朝,1896年,同意日本国据《马关条约》和《中日通商行船条约》,在盘门外青阳地的日租界,设立航路专用的码头,以供在航路上行驶的小汽船停靠。
李超琼光绪二十五年(1899)的一则日记,明确了“小汽船”的商埠位置。这年九月二十四日,因母亲去世而在丁忧期间的他,在上海怡和码头,将亡母和亡妾的灵柩送上去武汉的大通号江轮后,为了处理江阴任上尚未了结的漕粮公事,匆匆踏上了回苏归程。
他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四点五分,船始开行,终夕未尝一止,而舱中蜷息人众壅集,殊不可耐。”次日又续记:“巳初,轮抵觅渡桥洋关,即由小舠将行李由葑门水关入。”从上海开行的轮船,经过整整一夜后,在第二天九点时分,终于停靠在苏州觅渡桥洋关码头。
觅渡桥(旧名灭渡桥)洋关的官方称谓是苏州关,《(民国)吴县志》云:“苏州关在葑门外灭渡桥,清光绪二十一年,奉旨辟苏州为通商口岸。”清朝在中日甲午海战中战败,于光绪二十一(1895)年三月二十三日,同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其中有条款许以荆州、重庆、苏州、杭州四府辟为通商口岸,以便日本臣民往来侨寓,从事商业、工艺制作。苏州关设立的具体时间,检得《清实录光绪朝实录》,内有光绪二十二年(1896)三月份一条记事曰:“礼部奏:添铸监督江苏苏州关税务兼办通商事宜关防。”不久苏州关就被分拆为具有管理职能的苏州关监督公署和具有业务职能的苏州关税务司署,其中苏州关税务司署,位于觅渡桥西堍南面。当时国人对凡是来自外国的事物,一概在其名之前冠以洋称,苏州关税务司署遂被苏州人呼作“洋关”。
光绪二十三年(1897)二月签订的《中日通商苏州租界章程》,明确了苏州日租界的四至:“西自商务公司界起,东至水绿泾岸边止,北自沿河十丈官路外起,南至采莲泾岸边止。”坐落在觅渡桥畔的洋关,就此被划入日本租界范围。
二
《(民国)吴县志》“航路”篇续云:“苏州上海间,有华商招商,日商大东、戴生昌,英商公茂四公司小汽船。”
小汽船在当时还有种更时髦的说法叫火轮船,简称“火船”。清人邓嘉缉《秣陵织业行》诗曰:“火船载丝出洋去,富者乾没贫不便。”据近人徐珂《清稗类钞》的描述,小汽船其实是“以蒸气为原动力,用推进螺旋机,以行于水面”。
当时有不少名人对此都有诗咏。如金武祥,在《咏火轮船》诗的序中曰:“英夷之入中国,以船为最利,日行千里,有千里马等名目。”“余甲子年回里,于九江附夷船,至镇江,一日即至。”一直居住在苏州的俞樾有《火轮船》诗:“自从西人入中国,虽有班输不能测。”为了形容火轮船“破浪乘风飞鸟疾”之状,他在《荔枝》诗中加注感叹道:“自闽中附火轮船至上海,不过三四日耳,视昔人红尘一骑更疾速也。”
说起来造价也相对便宜,恽毓鼎《澄斋日记》云:“江南造小火轮,每只银八千两。”所以在江南水乡的航路上,那些遍布的小火轮,在开行时气势也是了得。近人曾国才对此曾有描述:“忽地雷霆波面走,两边争让火轮船。”
《(民国)吴县志》中提到的所谓华商招商,是指轮船招商局附属企业招商内河轮船公司,此为中国近代史上第一家官督商办的轮船运输企业。日商大东、戴生昌,其中的“大东”指的是日本人白龙岩平创办的大东新利洋行,此后更名为大东汽船合资会社,再更名为大东汽船株式会社,为外商中最大的船运企业。而戴生昌是指浙江镇海人戴嗣源创办的戴生昌内河官轮局。所谓英商公茂,是指浙江镇海人郑良裕创立的公茂航运局。因后两家的轮船分别悬挂日本和英国的旗号,据当时的《万国公法》(相当于今天的《国际法》)中船旗国管辖的法律规定,就此被认定为“日商”和“英商”。
检得苏州工业园区档案管理中心编的《李超琼日记(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光绪三十一年二月)》,其中就有李超琼关于小汽船的不少记载,不过在他的笔下,大多是被写成轮船、轮舶或小轮,有时也直接简称轮或舟。
据他的日记,大东公司在此航路上,有船号为奉天、吉林、恒德的小轮。另有一个不载于《(民国)吴县志》中,名为立兴的轮船公司,也有小轮行驶在此航路上。
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二月二十日的日记里,李超琼还记载了小轮出事沉没的事件。说在苏杭的航路上,戴生昌轮局的小轮,在宝带桥处“因炉火过烈,烟囱炸裂”失事,造成七死四伤。当时已是二任元和县知县的李超琼,在勘验现场目睹了“其碎裂之处,如受炮击者然,逾数寸之木皆成齑粉”的惨状。
虽如此,小汽船和手摇木船相比,还是因快捷安全而不断出现在新辟的如苏州至盛泽、苏州至光福等多条航路上。那热闹景象,用《(民国)吴郡地理志要》中的话来形容,就是“汽笛声相闻、昼夜不绝”。
三
《(民国)吴县志》“航路”篇中,有十六条航路记载,如北向有苏州常熟航路,西向有苏州镇江航路,南向有苏州嘉兴和苏州湖州杭州航路,其中记载东向的苏州上海间航路曰:“小汽船通行起阊门或盘门,绕城南出黄天荡,过唯亭,贯昆山新阳县境而达上海。”
据李超琼日记,可知至少从光绪二十七年(1901)起,觅渡桥洋关已经成为该航路上的一个停靠站点。“申初,乘肩舆出盘门,于吴门桥下登大东公司之船。”“至灭渡桥西,俟苏关查验讫,始鼓轮而东,所过皆元和近郭地居民村舍,宛在水中,田禾湮没者尤众,积潦之患如此,为之慨然。”从中可知在东往上海的航路上,轮船从盘门外的吴门桥下码头始发,到觅渡桥旁的苏州关税务司署地方,都要在此停船,接受海关对载运货物的检查后才能重新启程。
除了大东公司的小汽船是停在盘门外吴门桥,另一个船运公司戴生昌名下的小汽船也在此停靠,“既明即起,轮舶适过车坊,固旧治也。市厘寥落之象,入目即见之,为之慨然,比抵盘门外埠头,已及巳正。”这是李超琼光绪二十八年(1902)三月二十九日的日记。此前的这月初三日,母丧丁忧结束后,为过班起复之事,一直在北京等待的他,终于等来了“照例发往江苏”的圣旨。
他乘海轮抵达上海后,坐戴生昌轮船回苏州。进入车坊地界,也就进入了元和县境内,这是他曾经两度当过县令的地方。就在他生发无限感慨不能自已的时候,轮船在“鼓汽管乌乌有声”中,停靠在盘门外的码头。
在李超琼日记中,有他来往于此航路间相关节点的多则记录。在元和县境内,除了前面提到的盘门、觅渡桥洋关外,相关节点还有苏纶纱厂、宝带桥、黄天荡、金鸡湖、独墅湖、车坊。
对于宝带桥,他有诗道:“澹台湖心暮烟起,澹台湖西暮山紫。长桥桥门五十三,叶叶归舟荡秋水。”对黄天荡有诗道:“翠盖如云一道斜,荡田生计抵桑麻。清香到处因风远,自笑花封是藕花。”对金鸡湖则有句赞道:“新筑堤成舟楫稳,金鸡湖浪不惊人。”对于车坊也有句赞道:“东过黄天荡,车坊落眼前。荷花三面路,荸荠四围田。”
在这些日记里,有一条很是详细记录了他乘坐轮船途经李公堤时的所见所感:“舟出宝带桥,北行穿黄天荡,沿金鸡湖堤,看见东堤塌陷至数丈之远。固由水潦过大,亦以久无人焉为之培护,故至此。而"李公堤’三字之碑亭,岿然犹在也。不仅怃然以感,靦然以愧。”
还有一条日记,记的是回程经过元和县境内的情况:“犁旦起,视舟已入金鸡湖,循予辛卯所筑湖堤而南,从蒲包田而出,遂抵灭渡桥。比过吴门桥,遂由轮舶解维。”
航路途经上海段相关节点,李超琼在日记中也一一提及,如黄渡、吴淞江厘局、周太仆祠、徐家汇、慎记码头。
光绪三十一年(1905),已是南汇知县的李超琼,在《十月十九之夜,附轮舶赴苏,舟中口号》诗中,将坐轮船的感受作了口语化表达:“飚轮牵率向金阊,村树飞如退舍忙。只有吴淞江上月,清辉终夜恋船舱。”
四
《(民国)吴县志》“航路”篇中,有些航路上发生的事情没有记载,但在李超琼日记中可以窥见。如当时包括苏州上海间在内的航路上,有一道今人难以想象的河面风景,就是这些飘扬着各国旗号的小汽船,竟然都可以拖带绅宦座船或者商人货船。在他的日记里,记录了其中的一次窘相:“轮舶自昨晚开行,竟夕未歇,以拖船至五六艘之多,不免重滞。既至辰初,乃抵苏关。”至于后面的拖带之船如何在河道中转弯,这个看似很难的问题,写《清稗类钞》的徐珂说得云淡风轻:“拖船之舟子,安坐无事,惟于转折之时,偶一司舵而已。”
李超琼在日记中还记录了苏州上海间的船价。如从上海坐蓬莱号小轮船到苏州,在船上订间包房要“价洋钱十六元”,不包括“尚有茶赏四元在外”。再如苏州至上海的临云小轮,拖船的“拖价八元也”。从上海至苏州,大东公司吉林轮的拖价,可以便宜到“洋蚨五元”。这些拖价都不算贵,光绪九年(1883)八月二十六日,当他第一次坐上一种名叫邵伯划子的船,从上海到苏州时,虽然船家提供包饭,但船价也要八元。
李超琼对苏州上海间的航路并不陌生。那次邵伯划子,就是从上海二摆渡启程,途经吴淞厘金总卡、黄渡镇、四江口、新阳、昆山、唯亭,于二十八日“酉刻、抵苏州”,在途时间整整三天,随后经娄门、齐门,最终泊船阊门。
苏州四通八达的水系,给出生于四川合江县山区的李超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有他那晚写就的《初至苏州》诗为证:
湖港纵横是路,帆樯起仆随风。
客子轻舟乍泊,阊门灯火初红。
吴语听犹隔阂,土风昔号清嘉。
水上笙歌几处,宵深弦诵谁家?